牟斌瞧他这样儿不似胡言,想了想,哼了一声道,
“罢了,今儿便晚些去衙门,若是你小子无有正事,乃是胡闹蛮缠拖老子的时辰,你给老子仔细你的皮!”
牟彪肥呼呼的小手一摆,
“爹放心,儿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,不是要紧事,怎么敢耽误爹爹的公事!”
牟斌听了又哼了一声,心中暗道,
“不是三岁是十岁的小屁孩儿,装甚么正经!”
他面上虽说板着,却还是没有拒绝儿子,点头嗯了一声,桌上其余的儿子女儿见了都是低头不语,又是好奇又是在心里暗暗嘀咕,
“这就是老八了,爹那张脸冷得三伏天都能冻死人,要是换了我们,只怕囫囵话都说不转!”
牟斌对子女们向来严厉,前头几个大的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,只对小儿子多了三分宽容,因而几个哥哥姐姐对牟彪能如此大胆同父亲说话,都是又羡又妒。
早饭用完,一家子各自散去,儿子们读书的读书,练武的练武,女儿们也回转闺房,几位姨娘也要退下了,五姨娘却是瞧着儿子追着老爷去的背影发呆,
“老八,这脑子到底是坏了还是没坏呀?”
她自家儿子自家知晓,那一本正经的样子,分明就是真有事儿,这小小年纪除了吃喝玩乐,他能何事儿,还不同自己讲,倒去寻老爷讲?
五姨娘心头有些失落更是好奇,一旁的金珠在她身后,瞥见刘氏正皱着眉看着自家主子,忙小声提醒道,
“姨娘,夫人正瞧着您呢!”
顾氏回过神来,忙低下了头,刘氏看了她一眼淡淡道,
“儿大由父教,老八没有两月便十岁了,说来也是大孩子了,他的事儿自有老爷操心,你一个做婢妾的,只管伺候好老爷,其余的事儿少乱想!”
这牟府里六个姨娘,除了大姨娘和五姨娘是丫头出身,其余几位姨娘都是良家女子,又大姨娘是早年跟着牟斌的,虽说如今人老珠黄不得宠了,但总归有以前的情份在,在府里隐隐还要比旁的姨娘高上那么半等,这样一比之下,就五姨娘身份最低,原不过是偏院里扫地的丫头,也不知怎得就被牟斌瞧上了,还受了这么多年的宠!
这件事儿刘氏夫人那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,因而格外瞧五姨娘不顺眼,虽自持着身份不好多为难顾氏,但平日里话里话外的挤兑那是少不了的!
顾氏如何敢回嘴,只能咬唇低了头,
“夫人说的是!”
这厢行了礼同几位姨娘一起退了下去,待得众人出了正院,向来同顾氏交好的六姨娘孙氏,回头看了看渐渐走远的其余几位姨娘,这才拉了顾氏的袖子问,
“五姐姐,八少爷这是有甚么正经事儿同爷讲啊?”
顾氏也满腔疑惑呢,倒是不瞒她,摇头道,
“我也不知晓呢!”
孙氏见她面上表情不似作伪,倒是越发好奇了,念叨道,
“八少爷怎么有些怪怪地?”
顾氏也是叹气,
“我就说是老爷下手重了,偏偏大夫们都说没事儿……”
不说顾姨娘如何为自家儿子担心,只说是牟彪跟着自家老子去了正院书房之中,牟斌当先进去,走到书桌后头一撩后襟,大马金刀的坐下,一转头见儿子居然也是一派小大人的样儿,也是伸手一撩家居袍的后襟,两腿一分,也那么坐下了,那姿势神态与自己那是一般无二,牟斌双眼一眯,
“老子就说这小子最似老子了!”
他七个儿子里头为何最爱这个,就是因着这小子相貌随了自己,性格也随了自己,便是这举止神态也有许多相似,特别这小子还装出一副大人模样来,便越发的像了,这世上的父母遇上与自己相似的儿女便有两种,一种是自己都受不住自己的脾气,因而对孩子极是不喜,多数却是瞧着儿女便如瞧着自己年轻的一般,那是格外的喜欢。
牟斌面上半点不显,仍是板了脸训斥儿子道,
“你小子少要跟着老子学样!”
他只当儿子这是装怪呢!
牟彪闻言一脸的莫名,
“爹当我还小呢,我学你做甚么?”
牟斌瞪他一眼,
“你都知晓自己不小了,为何前头还把彭先生气走了?”
顿了顿又道,
“你如今伤也好了,今儿便提些东西去给彭先生登门赔罪,好好请了彭先生回来,以后跟着彭先生乖乖读书才是正理!”
牟斌对这小儿可是真偏心,家里的几个大的都是在外头读书,只这一个是专请了先生回来教授的,当然……他也是怕,把这小子放出去给自己招祸,才想着在家里拘几年,再放出去跟人学学,不指望他能功成名就,总要寻个糊口的差事,自己有个安生立命的营生便已是不错了!
他自家知晓自家事,这锦衣卫的指挥使能善终的没有几个,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,外头瞧着风光实则背地里凶险无比,今上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,若是一旦归天,自己一家人会如何还未可知,总要在自己能庇护儿女的时候,将他们都安排妥当!
谁知牟彪闻言却是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,
“爹,我不要跟着彭先生学……”
他这话还没有说完,牟斌便瞪起了眼,
“你待怎地,又想挨鞭子了是吧?”
说着,左右四顾,又要去寻自己挂在墙上的鞭子,牟彪见状连连摆手,嚷嚷道,
“爹,你听我把话说完呀!”
牟斌哼哼道,
“左右都是不想读书的话,你说来也无用,皮肉吃些苦才会知晓好歹!”
说着便站起了身,牟彪忙道,
“爹,我又没说不读书,只说是不跟着彭先生学了……”
“不跟彭先生学,你要跟谁学?”
“书院……儿子想进书院……”
“书院?你想进书院?”
牟斌倒是没想到自家儿子会想进书院,愣了愣将已取到手的长鞭放在了书桌上,
“你想进哪一家的书院?”
牟彪听他这话,只当是有门儿了,忙接道,
“承圣书院……自然是承圣书院啊!”
牟斌闻言两道浓眉紧紧皱了起来,
“承……圣书院……这京城之中哪里来的承圣书院,难道是京城以外的?”
牟彪是万万没想到,自家老子会这么应话,却是只当他人老耳聋了,忙又道,
“承圣书院啊,爹……您是老糊涂了么?怎得连这样大大有名的书院都不知晓啊?”
“啪!”
他的话刚说完,眼前一花,有甚么东西已经奔着自己肩膀头来了,牟彪也是机灵,起身跑已是来不及了,索性身子似泥鳅一般往地上那么一出溜,人便滚到了地上,这厢连滚带爬的逃到书房门前,扶着门框又惊又慌的看着牟斌,
“爹……有话好好说,怎么说着说着便动起手来了?”
牟斌对小儿子怒目而视,
“你老子我不过四十有五正当壮年,哪里老了……敢再胡言乱语,今儿再赏你一顿鞭炒蹄筋吃!”
牟彪见他那手腕又要动了,忙嚷道,
“爹爹饶命,儿子乃是一时失言……失言!”
见牟斌虽说还是冷着脸,但右手手腕却是垂了下来,忙又接着道,
“儿子这不是一心上进,想去我们京城最好的书院么,您给我打听打听,真没有承圣书院这个地方?”
牟斌想了想将鞭子又扔回了桌面上,
“老子怎得说在这京城也呆了一二十年了,确是没听说甚么承圣书院……”
见儿子满脸的失望,顿了顿又道,
“我派人给你打听打听……”
说不得是那处犄角旮旯里新开的书院,自己不知晓?
牟彪闻言大喜,
“多谢爹爹!”
牟斌哼道,
“你从哪一个没见识的小厮口里听说有这书院的?”
这小子成日在家里招猫斗狗,虽说胡闹得有些过了,但却少有出府,外头认识的人少,想来是这府里的小子们随意嚼舌根被他听去了?
牟彪见他这神情不似作假,这一颗心便下沉了沉,正自暗道,
“看爹这模样,好似还真没那承圣书院……”
难道……难道这书院便如自己识的那些字儿一般,也不见了?
书院不见了倒也算不得大事,可没有书院便没有韩先生,没有韩先生,那韩家的五小姐岂不是也不知在何处?
想到这处牟彪不由一阵绝望,
“难道我这两辈子就注定与韩五小姐无缘,以前让那姓钱的小子捷足先登倒也罢了,怎得再来一回,连让我见韩五小姐的机会都不给了?”
老天爷!您这到底是甚么玩儿法?
不成啊!韩五小姐都成他心口上的朱砂痣了,不想法子弄到手,他怎么甘心?
于是再三叮嘱牟斌,
“爹,你锦衣卫那么多人,你撒开人手给我找找呀,一定要找到呀!”
牟斌闻言眉毛又立了起来,一转脑袋便又瞧向了手边的长鞭,牟彪见势不妙忙三两步退出了书房,到外头廊上才又嚷了一句,
“爹,你让他们找仔细些啊!”
说罢转身便跑,牟斌端坐在那处,瞪着空无一人的房门怒道,
“臭小子……锦衣卫又不是我们牟家的私卫,你想怎么用便怎么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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